邦斯忍着胸口的疼痛,勉强探出身子,挨近许模克去亲他的额角,把自己的灵魂灌注给这个上帝脚下的羔羊,表示祝福。
“喂,听我呀,亲爱的许模克,快死的人的话,是非听从不可的……”
“我听着!”
“你知道,你的屋子跟我的屋子中间有个小房间,西边都有扇小门。”
“不错,可是里头全堆满了画。”
“你马上去轻轻的把门的地位腾出来!……”
“好吧……”
“你先把两边的过道出清再把你那儿的门虚掩着。等西卜女人来跟你换班的时候,(今天她可能提早一个钟点)你照常去睡觉,要做出很疲倦的神气。你得装作睡熟……只要她在椅子里坐下了,你就从门里走进我的小房间,把玻璃门上的窗纱撩开一点,留神看着这儿的动静……明白没有?”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个坏女人要来烧掉遗嘱……”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反正以后你不会再拿她当作天使了。现在我要听听音乐,你来临时作些曲子让我享受一下……这样你心有所归,不至于太愁闷;而你的诗意也可以替我排遣这凄凉的一夜……”
许模克就开始弹琴了。悲痛的激动和反应所唤起的音乐灵感,不消几分钟,就像往常一样把德国人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找到些意境高远的主题,任意发挥,时而凄怆沉痛,委婉动人如肖邦,时而慷慨激昂,气势雄壮如列兹:这是最接近巴迦尼尼的两个音乐家。演技的完美到这一步,演奏家差不多与诗人并肩了;他与作曲家的关系,好比演员之于编剧:神妙的内容有了神妙的表现。那晚上,邦斯仿佛预先听到了天国的音乐,连音乐家的祖师圣女赛西尔也为之废然若失的神奇的音乐。许模克这一下是等于贝多芬而兼巴迦尼尼,是创造者同时是表演者。涓涓不尽的乐思,像夜莺的歌喉,崇高伟大像夜莺头上的青天,精深闳博像夜莺在那里千啼百啭的丛林:他从未有这样精彩的表现。邦斯听得悠然神往,有如鲍洛涅美术馆中那幅拉斐尔画上的情景。不料这团诗意给一阵粗暴的铃声打断了。二楼房客的老妈子,奉主人之命来请许模克停止吵闹。夏波罗先生,夏波罗太太,夏波罗小姐,都给吵醒了,没法再睡;他们认为戏院里的音乐白天尽有时间练习;而在玛莱区的屋子里也不该在夜里弹琴……那时已经三点了。到三点半,不出邦斯所料——他仿佛亲耳听见弗莱齐埃和西卜女人的约会的——看门女人出现了。病人对许模克会心的望了一眼,意思是说:“你瞧,我不是猜着了吗?”然后他装作睡得很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