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代严厉地淘汰着胡同四合院文化,北京现在出现着越来越多的“小区文化”,这些以方块楼为特征的居民区不仅构成着与胡同四合院全然不同的景观,也改造着老北京人的生活方式,重组着人际关系,刮去北京人眼中旧的审美趣味,往北京人眼里填塞着西方传来的趣味和情调;即以新居民小区的绿地花圃而论,那生态环境应该说是比四合院的气派大多了,有的确实非常壮观、绚丽,但那是公众共享的性质,因而是朝着铺张化、一体化、范式化、意识形态化、交响乐化的趋势发展,总体而言,是将生活空间叙事化,这样的格调,是与大群的人晨练、成双成对的恋人旁若无人的当众示爱、卡拉OK与交谊舞的响亮音波,以及用水泥、石头、不锈钢等材料制作的硕大的雕塑相协调的。
人类的生活方式,总是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演进的,传统的社会生态,包括环境生态,不可避免地要被瓦解乃至淘汰,北京胡同四合院的命运,便是如此。凝视着女摄影家拿来的垂花门照片,真不禁百感交集,是的,北京现在还残存着一些保留着旧时情调的小胡同,但严格意义上的四合院,已达到屈指可数的地步,能全面传达出我上述描绘的那种诗境的北京四合院,似乎已近乎绝唱。如今北京四十岁以下的一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把从狭隘胡同里早已沦为“杂院”的旧四合院里迁出,搬进新建“小区”的居民楼当作一桩美事,只有少数乃至是极少数徐勇式的人物,才对即将消逝的胡同四合院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审美兴趣;可是就我看到的这类摄影家所拍的胡同四合院的照片而言,我总觉得他们的兴趣,与对父母以至祖父母脸上皱纹的欣赏相近,四川画家罗中立的“超级现实主义”绘画《父亲》是这种趣味的第一次强有力的显现,徐勇等的北京胡同四合院摄影是另一次冲击波,这种艺术现象本身,便宣告着胡同四合院文化的不可避免的衰老与走进死亡,我在一张旧垂花门的照片上,看出了昔日之美,也听见了挽歌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