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霞越发不悦,怒道:“你以为我事到今日,刚刚骨肉见面,便逼你给我说媒吗?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不要菲薄你的妹妹!你不了解你的妹妹的处境的苦处,你的妹妹处在杨宅有多少不便。这里虽不是火炕,我却如熬如煎。”
李步云变色道:“可是有人憎厌咱们?”
李映霞脸色转红,嗔道:“哥哥怎的这样不明白,我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平白住在素不相识的人家,出来进去的,亲不亲,友不友,你还要我说什么?人家就是很宽容,很优待,我受得了吗?”
李步云道:“哦,原来如此,却也怪不得,这是哥哥粗心。本来男子有交结,妹妹是个珍贵女儿身,乞食寄寓在非亲非友的外人家,实实在在太难,实实是我没有设身处地替妹妹想。我现在全明白了,我就赶紧去外面找房,先把妹妹接出来。”
李映霞看出胞兄惭惶之意,不胜凄然道:“哥哥本是束身自爱,向罕交游的一个少年书生,人情世故,本来不甚明白。小妹虽是女子,这两年遭难,遇救,被人收恤,借寓寄食,自己确是认清了自己的命运,看透了世道人情的隐微。我先跟杨恩兄暂住在淮安李家,后跟杨恩兄的岳父铁莲子暂住在镇江鲁家。铁莲子这老人把我认成义女了,你不是见过他了?我跟他老人家又来到这杨宅,做了人家寄居亲戚的客中客,搬来搬去,一连三次,我又是个女孩子,岁数又这么大,我真是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人家越怜惜我,我越觉欠人家的情;人家越优待我,我越觉不配。你想,哥哥,咱们并不是小户人家,妹妹也算是知府小姐,我却逃在这非亲非友的人家,心上是什么滋味。固然主人们很礼待我,奴仆们也很看得起我,我可是处处得小心,怕讨了人家的厌。不笑时要笑,不喜时要喜,有了病要不教人觉出来,明明白白吃不下饭去,也得在人面前强吃强喝。你只稍一发烦,人家上上下下地慰问你,一口一个可怜,一口一个可叹!又要陪你延医,又要给你寻药,再不然,责备丫头老妈,‘许是伺候李小姐,伺候得不周到吧?’人家行好积德,妹妹变猫变狗似的难受!哥哥你明白了吗?吃蹭饭最不好过,受人怜最难自处。我不说破,哥哥不明白;我要说,又怕哥哥疑心妹妹不贪业,或者猜疑我人大心大。你本是公子哥,哪里晓得妹妹这两年所受的罪孽!”